消失的诗意

闲来教儿子诵读诗词,读到辛弃疾《鹧鸪天》:“陌上柔桑破嫩芽,东邻蚕种已生些。平岗细草鸣黄犊,斜日寒林点暮鸦。”我解释说,这是描写农村春天的繁荣景象的一首词,桑树破芽,蚕种孵化,牛犊撒欢,暮鸦归巢,多么诗情画意的乡村景象!儿子却一脸不信,说想象不出来这样的场景,每次回乡下,看到的都是高高低低的水泥房子,听到的是机器轰轰的嘈杂声,哪里有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落日晚霞、小桥流水,更不用说桑树暮鸦了。

我无语,不知该如何向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解释。但是,我童年的故乡,真的曾经那样诗意过。门前的小河水流潺潺、水草摇摆,那是妇女们浣衣淘米的地方,也是伙伴们抓鱼捕虾的天堂;庭前的翠竹你挤我挨,春日可看竹笋破土,冬夜能听大雪压枝;一垄又一垄的稻田连接在一起,绿油油的秧苗,黄澄澄的谷穗,看一眼就让人满心喜悦;还有一抬头就能看到的连绵不断的青山,多少次日落的黄昏,我曾站在冬青树下看着夕阳想着自己的心事……

自从离开家乡去外地读大学,故乡就似乎离我越来越遥远了。每年回去,总能感觉它的变化。但是,这样的变化却是我不愿看到的。曾经那么肥沃的良田逐渐消失了,代之以一幢幢毫无规划的私宅或厂房;那条留下我们无数美好回忆的小河,几乎变成一条臭水沟,不要说鱼虾,连流水都快干涸了;而那曾经抬头就能眺望的隐隐青山,早已不知隔了多少幢高楼了。

以前看古人诗文,每每读到“青山遮不住,毕竟东流去”“明月别枝惊鹊,清风半夜鸣蝉。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”、“长沟流月去无声。杏花疏影里,吹笛到天明”这样的句子,脑海中便浮现出故乡的影子,一句句诗便化作一幅幅生动鲜活的画面,那样亲切,那样的容易共鸣,看过几遍便深深印在脑中。而现在,教儿子读诗词,怎么就那么费劲呢!他五六岁时,有次刚巧回老家,教他最简单的“鹅,鹅,鹅,曲项向天歌”,我还抱着他到处找池塘里的大白鹅来指给他看。现在,恐怕连大白鹅也不一定找得到了。

几千年的农业社会,人们早已习惯了大自然给予的一切。可现在呢,山河却一天天在变。南唐后主李煜成了亡国之君后半夜失眠,还可以起床写下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”的诗句,现在,半夜里热得无法入眠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!按照现在地球一年年变暖的趋势,再过若干年,恐怕春天这个季节,也会眨眼就过,那么,我们该如何向孩子们描述春风、春雨、春江花月夜?

城市化的进程如此迅速,让人猝不及防,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现实世界里,其实我们都没有做好迎接它的准备。二氧化碳的大量排放,工业污水的遍地横流,大片大片消灭的古典诗歌中诗意的自然世界。我想,我实在无法责备儿子记不住那么优美的诗文。住在城市里,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的意境是更加领略不到了,我只好另辟蹊径,在窗前种下三两棵芭蕉,听雨打蕉叶,算是为向往诗意栖居所作的些许努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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